一位氣候科學家成為墨西哥總統之路：能源自主與綠色轉型的契機？

前言

過去這一個月可說是全球民主政治的大慶典，從南非、印度到墨西哥，幾個主要的全球南方國家陸續完成選舉；緊接而來還有歐洲議會選舉。其中，對於關心氣候變遷和能源轉型的人來說，Claudia Sheinbaum在剛結束的墨西哥大選大勝，成功當選總統，即將成為墨西哥第一位女性總統，長期再生能源研究者兼倡議者的身份引起國際社會廣泛關注。對台灣的讀者來說，Claudia Sheinbaum對國營事業單位在綠色能源轉型過程的策略性角色的高度重視，讓人不免想起台灣電力公司（台電）與台灣中油（中油）轉型經驗所引發的諸多討論。本文作為「大選後的氣候與淨零政治觀察」系列文章的首篇，將就墨西哥與台灣在達成淨零轉型目標道路上所遇到的共同挑戰，以及盤點未來待觀察的因應策略的發展趨勢。一方面可作為政策參考，另一方面也希望累積的成果能激發台灣與其他國家之間在淨零轉型上有更多交流。

一位氣候科學家成為墨西哥總統之路

Claudia Sheinbaum是能源工程背景出身，並在2006年加入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的工作小組並完成關鍵評估報告，成為一名眾所矚目的「氣候科學家」，特別是在減少工業、電力、與能源消費部門的碳排方面，在全球、拉美國家、與墨西哥國家層次，都已分別累積許多著作。^[1] 而Claudia Sheinbaum的政治生涯，則開始於其同黨國家復興運動黨(MORENA)的前輩與恩師Andrés Manuel López Obrador（一般取其字母首簡稱為AMLO）擔任墨西哥市長期間的環境部會首長，之後更在AMLO總統任內，擔任環境部長，以及墨西哥市長（2018至2023年)。因此，若要了解Sheinbaum新政府在未來政策路線的可能走向，就得先從AMLO所立下的基礎開始談起。

把國家帶回來：AMLO的國營事業策略

AMLO以左翼民粹路線聞名，以及他所謂國家第四次轉型的說法——指的是墨西哥歷史上曾經有四次國家重大轉型的時刻，最近的一次是1940年墨西哥社會革命以及其後的國家建設過程。其中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是，時任墨西哥總統Lázaro Cárdenas——同時也是AMLO的政治英雄——如何結合工人階級和國家的力量成功從英國和美國公司控制的石油收回到產油國墨西哥自己手上，實現了墨西哥對抗西方帝國主義來實現主權與國家自主的夢想。透過國家力量來實現社會福利、經濟發展和基礎建設是AMLO政權的一個核心宗旨，自從上任以來，他便透過強化政府機關來開啟許多基礎建設，包括鐵路、機場以及能源設施。

AMLO政權嘗試扭轉前任總統Enrique Peña Nieto的市場至上的新自由主義政策路線，這樣的路線透過修改憲法終結國家在能源部門的壟斷角色；相對於此，AMLO政權恢復兩個主要的能源國營事業單位，電力公司Federal Electricity Commission（CFE）以及石油公司Mexican Petroleum（PEMEX）的權力。相對於來自外國私人資本，他任內也修改礦業法（la Ley Minera），設立新的國營事業單位Litio para Mexico（LitioMx），負責開採與精煉已被視為戰略性資源的鋰礦（lithium），企圖在電動車的時代爭取控制鋰礦以及製造鋰電池的能力；但AMLO強化國營事業的政策手段也來引來國際外資（包括美資）的批評與質疑；此外，墨西哥國營事業日益嚴重的債務問題也引起關注。

一般認為，Claudia Sheinbaum繼承了AMLO的既有支持，在總統大選中不僅以超過30%的選舉結果，大勝第二名反對黨候選人；在國會選舉方面，Claudia所屬的政黨Morena也大勝，且席次幾乎足夠要達到修憲門檻。而Sheinbaum和AMLO在政治上長期合作關係、AMLO左翼民族主義的民粹路線在墨西哥的受歡迎程度、以及Sheinbaum的女性身份等等幾點，讓許多評論將該次選舉結果歸至AMLO近六年來政治路線的成功。AMLO的支持者對於Claudia Sheinbaum在延續擴大國家影響力的期待或許是她選上的原因之一；事實上，在近期的訪問中，Sheinbaum及其政策幕僚也強調新政府將需要國營事業來促成綠色能源轉型；在其政見中，她承諾新政府將在2030年前投資136億元在再生能源（以美金計），且期望墨西哥百分之50的電力供給來自於風力、太陽能以及水力發電非碳排來源；在近期一篇新共和(New Rebpulic)的報導中，Sheinbaum的氣候幕僚也強調，相對於私人公司，國營事業是更好促成綠能轉型的政策工具，因為它們能促成較低價格且更有效率的的綠能。

然而，在中美貿易與科技戰、綠色能源轉型、新能源地緣政治、與極端氣候等等挑戰下，新政府以國營事業作為領頭羊，能帶來多少的減碳效益與連鎖效應？面臨其逐漸高築的債務問題，如何能確保事業體能繼續在再生能源設備與既有設備汰換等等減碳措施進行投資？又，新政府是否能具體提出墨西哥第一個淨零目標？應該在哪些淨零科技與供應鏈進行佈局？針對這些問題，台灣同樣仰賴台電、中油等國營事業單位來促進能源轉型，墨西哥的經驗或許值得我們持續注意與參照。

淨零路徑上的政治壓力與多方角力

轉型的延續與挑戰

根據IEA的統計，墨西哥在電力與交通部門上的減碳需求最為迫切，同時，一波波飆破攝氏45度的熱浪正侵襲全國，更成為一重大國安問題，這些因素都使得發展光電、電動車、以及強化、電氣化大眾運輸網絡成為因應氣候變遷的重要策略。Claudia Sheinbaum在擔任墨西哥市長期間，便基於降低溫室氣體排放與強化墨西哥「能源自主」原則上大力推行太陽能版與太陽能熱水器的多種應用（例如在民生與醫療用水系統、公有建築物、以及特別針對中小企業工廠內推廣裝置）。^[2] 其中便包含一階段性建造總裝置容量達18MW的大規模屋頂光電計畫，預計將可供墨西哥市約30%的用電量。該計畫是透過與墨西哥能源部與CFE的合作，由能源部提供500萬披索，墨西哥市政府100萬披索，共計約3180萬美金；在交通部門的策略，則是推動快捷巴士系統、電動公車、建置腳踏車道、以及連結產官學的電動車科研計畫等等。未來也可預期Sheinbaum將延續如此公部門在能源轉型的影響力，並更重視再生能源的投資；正如她在選舉時提到的，她所領導的新政府將延續AMLO主張、以經濟與社福改革路線的國家第四次轉型的第二階段計畫（Segundo Piso de la Cuarta transformación）。^[3]

從臺灣經驗來看，有幾點值得互為參照與討論。首先光電裝置容量的快速增長與《再生能源發展條例》優先開放民間電廠加入綠電開發市場有密切關聯，但衍伸的土地利用爭議與不同規模光電的併網需求，也相當程度考驗政府與台電在設置相關配套措施、電力交易平台、分配饋線、與強健區域電網基礎設施的速度與能力；而AMLO與Sheinbaum在對私人資本對能源產業投資上的限縮，可能造成發展綠電的資源排擠效應（轉為持續投資傳統石油產業）而飽受批評。甚至在今年總統大選的電視辯論中，能否透過私有化PREMIX以拯救其債務狀況，以及是否開放跨國資本對墨西哥再生能源部門的投資等等，都成為候選人之間爭鋒相對的主題；長久而言，新政府與承接大任的國營事業體能否承擔這些壓力，也將會是未來決定其氣候與能源政策走向的挑戰。
第二，墨西哥在石油部門的轉型路上亦是困難重重。從新政府基於提高墨西哥能源自主的本位上，仍持續支持AMLO任期所計畫新建造的煉油廠，以降低墨西哥對汽油進口的依賴就可見，該國的石油依賴仍將持續一段時間。但增加煉油產能，是否就能解決墨西哥家戶買不起汽油的能源貧窮問題？曾擔任PREMIX能源規範顧問的Miriam Grunstein便指出，對PREMIX的補貼已為墨西哥增加了沉重的社會、環境、與財政負擔，而應該將其資源投入到發展潔淨能源的R&D上，才是長遠之計。Sheinbaum所引領的新政府如何能同步進行增產、輸油管與油廠等基礎設施的設備更新、降低環境污染、同時又顧及減碳與擴大再生能源建置的目標，也可作為台灣石化產業轉型的參照點。

最後，如同前文所述，在發展淨零科技的關鍵礦物供應鏈問題上，尤其是鋰礦，目前大多為美國與中國的供應商所壟斷。因此墨西哥新政府已然關注到若要由國營事業掌握鋰礦，則必須從上游原料開採與提取、中游加工精製、到下游應用建立一個在地化的產業鏈，避免淪為租賃開採權的方式來運作。對臺灣來說，未來需加入一強調多元化與永續韌性的全球關鍵礦物價值鏈，墨西哥在鋰礦的佈局是否達指標，值得我們持續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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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PCC報告請見，Fischedick, M., Roy, J., Abdel-Aziz, A., Acquaye, A., Allwood, J., Ceron, J. P., … & Tanaka, K. (2014). Industry. 長時段分析拉美國家能源消耗與碳排的文章，請參考Sheinbaum, C., Ruíz, B. J., & Ozawa, L. (2011). Energy consumption and related CO2 emissions in five Latin American countries: Changes from 1990 to 2006 and perspectives. Energy, 36(6), 3629-3638. 關於墨西哥電力部門的最佳能源結構文章請見，Vidal-Amaro, J. J., Østergaard, P. A., & Sheinbaum-Pardo, C. (2015). Optimal energy mix for transitioning from fossil fuels to renewable energy sources–The case of the Mexican electricity system. Applied Energy, 150, 80-96.

^[2] 參考墨西哥市官網資訊。https://gobierno.cdmx.gob.mx/noticias/cdmx-contribuye-en-el-combate-al-cambio-climatico/

^[3] 但其改革結果則仍不如預期。González Lara, J. M., Policardo, L., & Sanchez Carrera, E. J. (2024). Economic Growth Driven by the Mexican Fourth Transformation Policy. 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 1-24.